2012年9月27日上午7:30,戴为信教授早早就来到旧门诊楼前,从东单路口开始,进大门,转大厅,上六层,用手中的相机摄下这条走了20多年的出诊路。8点钟,他准时出现在内分泌科的诊室里,准备迎接在旧门诊楼里最后一个门诊日的洗礼。
这一天,北京万里无云,天空蓝得令人心碎。
这一天,距离旧门诊楼退出历史舞台,仅余三天。
“这里,曾是北京市最好的门诊楼”
金自孟、王荣金、林耀广、赖钦声……协和的老人儿们,还清楚地记得当初搬进这个门诊楼的兴奋劲儿。
“这个楼是70年代建好的。当时,全北京市也没有一栋专门的门诊楼,国家拨钱让协和盖了,这是党和国家对协和的重视。当年咱们的门诊楼是很先进的,很多记者前来采访报道!”
他们也在1921年建成的协和老楼里出过诊。那时候内科在10号楼,只有几个房间,每个房间挤了二三位大夫;外科在15号楼,一共只有五六张桌子;妇产科就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小病房。所有的门诊和病房都挤在一起,空间十分有限。
协和门诊楼是北京市第一个专门的门诊楼,于1978年启用,建筑面积13,000余平方米,地上地下共7层,比原来的门诊面积扩大了2倍,设施先进,宽敞明亮。“开始那几年,门诊楼平时用来接待病人,节假日用来招待职工。交谊舞会、联欢会,都在门诊大厅举行。”变态反应科副主任王良录教授回忆道。
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全国的老百姓们有条件进京看病了,再后来到了“全国人民挤协和”,协和门诊量持续攀升,如今已突破12000人次/日,为建设之初的6倍!旧门诊楼的雍容大度在社会进程中日渐迷失。
“百货商店”、“菜市场”、“超市”、“地摊”,嘈杂、拥挤、喧闹……这是常年在这种人满为患的环境下出诊的医生们对旧门诊楼的评价。也是前来就诊患者和家属的抱怨。
每周四上午,感染内科李太生教授都会出现在内科31号诊室里。医生、护士、病人、家属……房间里至少有10个人。当我们穿过厚厚的“人墙”终于采访到李太生教授时,他万分感慨地说“终于熬出来了”,一句话道出了所有协和人的心声。林进教授说,太期待新大楼和新环境了。他觉得自己亏了,熬了快三十年才有机会进新楼,所以特别羡慕现在的年轻人,刚走上工作岗位就能够享受到协和新门诊楼的环境。
无论对新楼有多少憧憬和向往,这个老旧的建筑物里依然寄托着协和人的思念,协和人的情怀。因为在这里,寄放着他们对一生当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的记忆。
“这里,记载了我成长的足迹”
口腔科罗顺云教授是1975年来协和的,今年60岁。当年曾在老楼一间只能容纳十几人的诊室里工作,牙椅只有6把,过节的时候把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大家围着桌子聊天吃饭,很热闹很开心。78年赶上搬家,罗顺云负责搬牙椅,搬进了现在的门诊楼,看到诊室这么宽敞,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我从搬进这楼里起,刚开始在哪,现在还是哪。这把牙椅跟了我一辈子,我用它看了整整35年的病,现在肯定不能再跟着我进新楼了,真是舍不得啊!舍不得啊……”
他眷恋地环顾四周,不再说话,眼中有些潮湿。35年了,这间破旧拥挤的诊室记载着他的从医路,这把牙椅伴他度过了人生中最宝贵的青春年华。今天是他在旧门诊出的最后一个门诊,他的心情在这一刻就像是秋叶对故土的眷恋。
鲁重美老书记是1978年来协和的,晚上复习功课都在这个门诊楼里。一想起马上就要和这里告别了,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对人生的感悟和体味。
“我在协和工作了34年,人的一辈子有多少个34年?这辈子我都没怎么进过厨房,女儿跟我也不太亲。可是这么一路走过来,还是觉得不虚此生。退休以后我也还是想出诊,一直到我糊涂了,就不再碰了。协和的风气很好,我们又用好的传统和文化教育下一代,一代传一代,将我们的优秀文化很好地传承下去,这是中国老百姓的需要,是国家的需要,这就是我的感受。”当鲁重美老书记说完这番话后,旁边的患者和家属情不自禁为她鼓起掌来,大家被协和人的医者大爱所深深感动。
9月28日下午4点半,外科门诊已十室九空,终日被患者围住的护士站也难得清闲下来,只有8号诊室门口依然还聚集着不少患者。泌尿外科主任李汉忠教授带着两个学生,坚守着自己在这个楼里的最后一班岗。
李汉忠教授告诉我们:“我在这个诊室已经坚持看了近30年的病。为了让病人容易找到我,我从没有换过诊室,也从没有换过出诊时间,始终都是在周五下午的8号诊室为病人服务。今天是我在这个房间里最后一次给病人看病了……”
回忆起在这个旧诊室里出第一个门诊时的情景,李汉忠唏嘘不已。那时候他还是个很年轻的医生,有些药量还记不住,有些病还不能很好的处理,所以在诊桌旁放了一本书,时不时要翻一翻。如今30年过去,他从年轻的帅小伙变成了儒雅的老大夫。岁月改变了他的容颜,也改变了千万求医者的命运,而唯一不变的是那颗最初的心——为患者服务的精神永远不会老。
很多协和人视门诊楼为他们的另一个“家”。物理医学康复科华桂茹教授在办公室的窗台上养了各种植物,变态反应科李宏副教授觉得小诊椅很有人气儿很温暖,王良录教授还记得自己在大厅里跳的第一支交谊舞,中医科徐慧媛教授把私人邮箱设为中医科分诊台的电话5339。还有更多的人回忆起令他们印象深刻的病人,在许多协和人的心中,家与业,不可分割。
“这是一段难以割舍的历史。这段历史也正伴随着国家和协和的发展历程。”李汉忠教授说。
“这是一段难忘的辉煌足迹,它承载无数协和医护人员的默默付出,见证协和人无数次的救死扶伤。”麻醉科黄宇光教授说。
“我想带着摄像机,把这条走了30多年的路再走一遍”
协和人喜欢念旧,所以将协和的好传统一代一代传承下来;协和人同样喜欢向前看,这是医学事业永葆青春的奥秘所在。在这个新旧交替的历史时期,协和人除了满怀欣喜地乔迁“新居”外,也自发以各种形式向曾经的“家园”依依惜别。
许多人选择用照片记住这永恒的瞬间。戴为信教授、罗顺云教授都选择了在自己出诊的最后一日,带着自己心爱的摄像机,把这条走了20多年的路完整地保留下来。药剂科、眼科搬完家后,全科所有人员在旧楼内合了一张影,照片忠实的记录下那一幕幕熟悉的工作场景,以及同事们一张张洋溢着幸福的笑脸,瞬间即是永恒。
有的人则选择自己搬家来寻找昔日的记忆。心内科陈端霞教授这天本来不出诊,但她还是来到内科门诊,搬搬旧物件,学学新信息系统。她高兴地对我们说,“虽然已经退休了,但还想继续干下去。哪怕再多一天,一小时,也想再多看一个病人。现在呀,就准备到新门诊楼来个开门红!”
有的人则通过“站好最后一班岗”的具体行为向旧门诊楼致敬。9月28日下午是李汉忠教授在旧门诊楼的最后一个门诊,他为所有前来找他看病的病人都加了号,一共看了51个病人。当他离开诊室的时候,楼道里已变得空空荡荡的,只有他雪白的身影行走在显旧的走廊里,整个大楼如此安静,似乎聆听着他依依惜别的脚步声……
9月30日,绝大部分科室已经交完旧门诊楼的钥匙,昔日熙熙攘攘的门诊大厅如今只有三五人流。门诊一层的外科,门窗紧闭,静谧无声,秋日的艳阳斜斜地照着一排排略显斑驳的蓝色旧诊椅,空气中似乎回荡着梵音般礼赞的歌声,随着轻柔的风,渐轻渐远。
再见,协和旧门诊楼。再见,我们曾有的青春年华。
为你所付出的一切,我们从未后悔。
采访后记
旧门诊楼谢幕前最后的梵唱,在9月29日终于戛然而止。在最后三天里,我们十人组分别走进旧门诊楼各楼层,采写了众多出诊的各级别医生。60多位协和人接受了我们的采访,留下了令人感动而又充满激励的话语。非常遗憾的是,因篇幅有限,不能将所有肺腑之言一一穷尽。
虽然心中有许多不舍,但协和人心中非常清楚,历史的车轮是阻挡不了的,再好的硬件不会也不能永远保持领先,只有不断的进步和发展,协和的事业才能够永葆青春。他们对旧门诊楼的留念,只是协和情怀的延伸。而这种情怀,也将激励着他们在新的环境中继续创造新的业绩,缔造协和新的历史和传奇。
旧门诊楼,我的青春记忆——协和员工旧门诊楼最后三日工作侧记
时间:2012.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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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本报记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