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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首:如何让生死两相安
时间:2019.11.18 点击数: 字体: 作者:国际医疗部 谢嫣

我想以患者家属的身份讲述二十多年前自己的一段痛苦经历。

我刚参加工作那年,母亲查出了乳腺癌。因已错过最佳治疗时期,术后虽然进行了放疗、化疗,但她的病情仍进展迅速,几个月的时间就已发展至全身转移。眼看着母亲的状态越来越差,我心疼不已,常常背着她偷偷流泪,面对病魔我们只能做最后的挣扎。因母亲的腹水症状很严重,我找到主管医生,提出要为母亲输注那个年代非常稀缺的白蛋白,医生的意见是治疗的意义不大而且费用很高,但我不听,坚持输注。我当时的想法就是:这是我唯一能为母亲做的!

我和母亲都是学医的,但在她生命最后的日子里,我们都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有关她的病情我们一次也没有谈过。每天母亲躺在病床上,默默地看着我为她忙这忙那,眼神中充满了不舍。但她没有对自己的身后事做任何安排,我也没能把自己的疑问向她提出。

我现在想,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备受疾病折磨的母亲是怎样在煎熬与无助中度过的?虽然我就在她身旁,可她的内心一定是孤独的。她肯定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她为了不让我伤心,不伤害到我,选择了独自承受。母亲最后的时刻我一直陪在她身旁,帮她擦身,帮她梳理好零乱的头发,并在心里向她保证,我会勇敢地面对未来,不知她是否能感受得到。

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母亲走后,我很快陷入到崩溃的边缘,很多事情我都不知如何处理。

首先就是让母亲穿什么衣服走。当时市面上的寿衣,我一看就知道母亲肯定不会喜欢。母亲平时生活中很精致,对自己的仪容仪表非常讲究。在她最后的时刻,我该让她穿着什么离开呢?我想起三个月前,她曾买过一件夹克衫,非常喜欢,外出游玩时还穿着拍过照。但那件衣服是夹衣,听说人走的时候必须要穿棉服。就在我无助的时候,母亲生前的好友逯阿姨来看我,我哭着向她说起此事,她非常理解,立刻把那件衣服拿走,用了两天的时间在衣服的夹层中絮上了棉花。至今我想起这件事,都非常感谢逯阿姨。最后,母亲就是穿着那件棉衣走的,不知她对那件衣服是否满意,对我的许多安排是否满意,我只知道自己尽力了。

之后我又面临一件特别为难的事情,对于当时二十多岁的我来说,实在不知该如何处理父母的遗物。

父亲在我16岁那年,11月的一个早晨,在骑车赶往单位给研究生讲课的路上,因心脏病突发去世了。这对于天天在急诊室抢救病人的母亲来说,打击是无法想象的。我第一次看到要强自信的母亲在别人面前痛哭。我记得每当她整理父亲的手稿时,都会默默流泪,然后再按原样放好。八年时间,父亲大部分的遗物一直没有处理,那是母亲最不愿触及的伤痛。如今,当我面对父母的遗物,同样不知该如何处理,那些物品上留着他们的影子,记录着他们生前的点点滴滴,我怎忍心处理它们,我更需要它们的陪伴。我理解了母亲在父亲去世后内心所经历的煎熬与无助,那种痛苦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能体会。

在母亲离开之后长达六年的时间里,我沉浸在对父母的思念中无法自拔。我变得脆弱、敏感,开始失眠、注意力不集中。由于当时的认识有限,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处于焦虑、抑郁的状态。如果在母亲离世前后,我能获得专业人士的帮助,一定会减轻很多痛苦;如果在抑郁焦虑的时候,我能及时去寻求帮助,也许会很快从痛苦中走出来,而不至于因长期情绪压抑,患上了乳腺导管瘤。

母亲的去世对我心理上的创伤是巨大的,影响到我之后很长时间的生活。至今,在我家的一个角落里,还堆放着母亲的各种奖状、证件,父亲的手稿、书籍。它们成了我心里的一个结,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前不久,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有幸聆听了宁晓红老师所在团队的讲课,了解到缓和医疗的理念,并得知如今有这样一批专业人士,正在做着帮助人善生、善终、善别这种非常有意义的事情,让我感慨万分。如果我当初有缓和医疗团队的帮助,或许在母亲还清醒的时候,我和她之间能有一次坦诚的交谈,或许她能亲口告诉我,她还有什么愿望想去实现,对我有什么样的期许,希望我如何处理她留下来的物品……我也一定不会让她独自承受死亡来临时的恐惧,会满足她最后的愿望,让她的内心获得更多的安慰与解脱,让她走得更放心,而我也会更安心,不会经历那样的艰难与无助,或许会拥有更加美好的人生。

我的亲身经历让我体会到,缓和医疗不仅能提高患者的生活质量,对家属也具有重要意义。缓和医疗可以帮助家属更好地陪伴患者度过最后时光,减少各自的遗憾,从而更好地面对未来。近期,通过参与缓和医疗工作,我感觉自己在帮助病人的同时,还获得了一种疗愈与成长,使我渐渐鼓起勇气,准备重新整理那些尘封已久的遗物。

我是一名护士,但我对缓和医疗的了解还很少,今后我要多学习这方面的知识,并参与相关的工作,结合自己多年的临床经验,给予患者及家属更多的支持与帮助。最近,我欣喜地得知,我院护理部即将举办缓和医疗的护理培训班,这充分体现了协和护理的社会责任感。我周围的几位同事,就是缓和医疗团队中的一员,他们是我学习的榜样。目前,国内的缓和医疗工作还处于初级阶段,需要我们大力宣传,积极推广并实践。我认为广大医务工作者应该多接触、多了解、深入学习缓和医疗方面的知识,不仅为患者治疗身体上的疾病,还能随时关注患者以及家属精神层面的需求,给予他们更多的心灵慰籍,让生命以最美的姿态完美谢幕。

作为一个送别父母之后的女儿,作为一名护理人员,我愿贡献我的所学所能,让每个人都能“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我也邀请大家和我一起为此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