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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纽伦堡的名歌手》
时间:2010.08.22 字体: 发布来源:本站原创 作者:佚名


    有喜欢古典音乐的就有喜欢德奥古典音乐的,有喜欢德奥古典音乐的就有喜欢瓦格纳的。
    瓦格纳的所有歌剧中(指《漂泊的荷兰人》之后的),只有《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和《纽伦堡的名歌手》两部剧中人完完全全是人而不是什么仙、鬼、神的。即使是这样,《特里斯坦》里边的人物太过符号化了,在我看来,《名歌手》也许是瓦格纳歌剧中最“人性”的一个了。
    众所周知瓦格纳的第三帝国的崇拜对象,是希特勒最崇拜的作曲家。瓦格纳的音乐在第三帝国铺天盖地,作为瓦格纳一手创立的、全世界瓦格纳歌剧艺术的中心拜罗伊特音乐节来说,更是第三帝国的最重要的艺术盛会,据说每年希特勒都是要来的。而正因为瓦格纳与希特勒沾上了关系,时至今日他的音乐仍是一些国家(比如以色列)所禁止演奏的。希特勒用第三帝国的意识形态诠释瓦格纳的歌剧,也使得这些作品所承受的恶名再也不能洗刷干净,直到今天仍可以看到些许痕迹。《名歌手》也不例外。
    先解释一下Meistersinger。大约中世纪(或更早),德国的手工业行会里面的手工业者称为Meister,可以理解为工匠师傅。同时这些手工业行会的师傅们也是民间的歌手,经常会举办歌会,所以他们也称为Meistersinger。
    剧中主人公汉斯•萨克斯在剧末的独唱:尊敬我们Deutsche的Meister吧,当Deutsche的土地被占领时,只有Meister们能够保留Deutsche的艺术。注意这里我用了德文的单词。Deutsche是“德意志的”,也就是德国的,Meister相当于master的意思,在本剧中应翻译成“师傅”。本来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话,就是说艺术存留在民间,民间的艺术最有生命力。而把它以第三帝国的民粹主义去诠释,就成了要保存最纯粹的德意志的优秀艺术。瓦格纳有没有这个意思没法考证,但是只此一项,《纽伦堡的名歌手》的恶名就算跳到黄河里也洗不清了。
    《纽伦堡的名歌手》算是我最喜欢的瓦格纳歌剧了,在我收藏的瓦格纳歌剧唱片中版本也最多,剧中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总能打动你,还有瓦格纳永远那么雄厚的音乐、高潮的堆砌、华丽的配器和生动的场面,总也听不够。听多了,对这部作品想法也多了,尤其是从二战中听到二战后,有一些变化还是很有意思的。
    手里的CD最早的版本是1942年拜罗伊特音乐节的现场录音,由于历史的原因有些段落已经丢失,但是这不影响整部歌剧的欣赏。指挥是大名鼎鼎的富特文格勒。我相信当时希特勒一定坐在台下,还有其他第三帝国的官员们。富特文格勒的指挥激情难以抑制,全剧被一种严肃、崇高的气氛笼罩,同时又有一种极度的骄傲感与自豪感。这是一种意识形态,民族的意识形态。第三帝国的民粹主义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诠释。如果演员们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演绎的是最优秀的艺术,那么这种优越感也会自然而然地表露出来。音乐是不说谎的,我在这个版本里听到的就是这种优越感。听罢让人热血沸腾的同时也让我不由寒噤。希特勒把人种优越的谬论上升为国家的意识形态,而以长于思考著称的德国人民居然接受了这些,心甘情愿地实践。比如以科学的手段去研究如何灭绝犹太人,这是何等的可怕。第三帝国铺天盖地的瓦格纳,到底成为了什么?音乐在第三帝国到底扮演了什么?
    战后,1951年拜罗伊特音乐节重张开幕。当年的曲目就有《纽伦堡的名歌手》,指挥是当时已经崭露头角的卡拉扬。这部录音已经被公认为是这部歌剧的最伟大的现场录音。战后的德国,民生凋敝,百废待兴,拜罗伊特音乐节的重开,在当时也是一件大事。由于富特文格勒、克纳佩兹布什等老一辈指挥家的支持,当时能够集中全德国所剩不多的艺术家,演出了这一盛会。我不知道当埃德尔曼(饰演萨克斯)最后唱出那段著名的独唱时他和下面的观众会是什么想法,但是此情此景、那时那地,竟是如此的吻合。人们心中压抑多年的激情一瞬间爆发了,这就是战后的《纽伦堡的名歌手》,其艺术感染力仍然是巨大的。在聆听这个版本时,我没有听出1942年那种崇高和严肃,似乎在演绎上更靠近一出正经的喜剧。但是,那种优越感还是流露了出来,虽然淡了些。整个演出的饱满的激情、热切的渴望,是一个民族对新生的欢呼及憧憬。
    1952年老一辈指挥大师克纳佩茨布什在拜罗伊特执棒《名歌手》,印象中听克纳的瓦格纳都会感觉速度比较慢,但是《名歌手》是例外(和他自己比是快了些,和别人的比只怕还是慢了点)。克纳本人说过,齐格弗里德•瓦格纳(瓦格纳的儿子)就是这样指挥的。克纳在整体结构上的把握清晰匀称,演出气势恢宏,较前一年卡拉扬的演出更加大气。第三幕前奏曲Wacht auf的动机一响,我在CD机前几乎要落下泪,这已经不仅是黎明景象,不仅是希望与憧憬,更是一种缅怀,是对德国文化、历史的深切缅怀,这些东西都已经随着大战的结束而灰飞烟灭,就像理查•施特劳斯的《变形》一样,是“以志纪念”。这也是《名歌手》,一部承载着德国文化及历史的作品。
    曾经和一位朋友讨论过关于《名歌手》的一些话题。朋友觉得名歌手是瓦格纳唯一一部喜剧,演绎上应该“轻”一些,发挥其中的喜剧成分。但是我觉得名歌手仍是一部正剧,只不过有些喜剧的成分。克纳佩茨布什50~60年代还留下至少2部该剧的录音,一部是在DECCA的录音室制作,一部是巴伐利亚国家歌剧院的现场录音。这两部录音在喜剧性上做了一些探索,但是整体上还是正剧的样子。那位朋友并不喜欢克纳的演绎,就是因为他觉得这里面喜剧的成分克纳把握得并不算好。
    拜罗伊特对名歌手的演绎也越来越接近一出喜剧,似乎想把民粹主义对这部歌剧演绎的影响最大限度地排斥掉。然而越是这样的演出,越让人无法信服。因为音乐是不说谎的。第三幕时民众的狂欢、Meistersinger登场时的庄重的音乐、Wacht auf大合唱、萨克斯终场时的独唱,即使把第二幕演成了一部闹剧也不可能把这些段落的庄重、严肃、崇高的成分抵消,这些段落的音乐充满了一种自豪感,民族的自豪感。瓦格纳在写这部歌剧时会跟着剧中人去哭去笑,如果说瓦格纳对德国的传统艺术、对德国的人民是热爱的话,这种对民族的热爱就会全部地注入到这部歌剧中,在演绎中人们会感到作者对德国的艺术、对德国的传统充满了热爱,甚至是排它性的爱。这是无论如何不能抹煞的。再怎么演,音乐是不会说谎的。纯粹的法国大歌剧式的演绎只会显得不伦不类。
    而卡拉扬在1951年之后很快离开了拜罗伊特,在萨尔茨堡、维也纳、柏林等地开始了自己的瓦格纳之路。卡拉扬在70年代为EMI再次录制了此剧。这次是在德累斯顿的录音室录音。这个录音中,卡拉扬把歌剧的严肃、崇高的特点充分发挥出来,甚至有一些压抑的感觉,在这里,这部歌剧已经彻头彻尾变成了一出正剧,感觉不到多少喜剧的东西了。这套CD是我最早的一套名歌手的CD,已经快被我听烂了。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名歌手的很多印象是从这部录音中来的,也许这正是我为什么会把它理解成一出正剧的原因所在。和卡拉扬1951年的演绎相比,似乎他又回到了更老的路子上来,但是和富特文格勒的战时录音相比,似乎激情上欠饱满,也许是离开了那个环境吧。在录音室里打磨出来的这个版本录音效果极佳,但是总感觉缺了些什么,也许就是激情,百分之二百的激情,像富特文格勒那样,像他自己在1951年那样。也许这样的激情对于演出来说是危险的,它会造成指挥在把握及控制上的困难,但是对我这样的低水平的欣赏者来说却是重要的。
    《纽伦堡的名歌手》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民粹主义?喜剧?正剧?民粹主义的毒液被希特勒浇入了歌剧,二者结合,毒性更大,至今仍不能完全解毒,一个幽灵,第三帝国的幽灵,仍然萦绕在这部歌剧乃至所有瓦格纳的作品中。演成喜剧的名歌手越来越像闹剧,音乐中的崇高的东西难道也要尽量抑制之吗?难道这样才算和第三帝国的幽灵划清了界限?矫枉必须过正吗?正剧吗?似乎是折中、公允。但是演得太“正”会让听者感到气闷。
    而在所有这些音乐艺术上的探索的背后,我不禁要问,音乐到底承载了什么?在读了第三帝国的历史并且反复听瓦格纳的音乐之后,我更要给自己提出这个问题。我手里有一段DVD,是二战期间富特文格勒指挥乐队在一个工厂车间的演出《名歌手》前奏曲,听众是普通工人、前线下来的士兵。这与炮火硝烟中的列宁格勒演出萧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有什么不同吗?梅拉•海斯夫人在伦敦的轰炸声中继续演出钢琴音乐会,卡尔•伯姆在维也纳的轰炸声中继续演出歌剧,这两者有什么区别吗?我反复思考,答案是:没有区别。音乐所承载的东西在这两种情形下是没有区别的。音乐首先是“美”,它不能提供任何的道德上的担保。小到个人行为,俄国钢琴家索夫隆尼斯基酗酒、吸毒,但这并不妨碍他精彩的演奏斯克里亚宾、拉赫玛尼诺夫;大到国家意识形态,纳粹德国士兵会在莫扎特音乐的伴奏下屠杀犹太人。而音乐只是音乐。
    丽芬施塔尔导演的《意志的胜利》,其中有一段,纽伦堡的黎明,配乐就是《纽伦堡名歌手》第三幕前奏曲,丰满的铜管奏出Wacht auf(醒来)的动机,配以黎明城市的静谧与安详,美哉妙哉也。这就是音乐,在给人美的享受及精神上的狂欢同时也是一剂药。在希特勒手中,它是毒药;那么在其他人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