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nu
您现在的位置: 首页 > 协和医报
1972年西藏阿里故事连载(三)阿里之路兮漫漫而修远
时间:2017.01.09 点击数: 字体: 发布来源:本站原创

即日便要启程去西藏。此去艰难,路途坎坷,千里迢迢,像是换了人间。
父母双亲已是古稀老人,圈在一间小小的陋室里,抚养着我四岁的女儿。夫人在上海,天各一方,爱莫能助,这次专程赶来送我。母亲对我说:“你要去西藏,我会把家管好,把你的女儿带好。”我懂得母亲在想什么,我懂得她承诺的分量。临行前,两老一小站在小屋门前,面无表情,要说的话都说了。我和夫人用一根木棍,挑着两只行李包,一前一后,动身上路,头也不回。到达阿里的两个月后,我才接到母亲的第一封来信。信中说,她一个人悄悄地跟在我俩后面,直到我们上了电车,电车开走,看不着人影,自己在马路对面站了一会,才转身回家,独自泪流。正如古人的话:“游子天涯路,高堂万里心。”
没想到家书的邮递竟如此困难。1956年火车修到甘肃张掖,就算是终点站了。从张掖到乌鲁木齐,要坐大客车走上半个月。铁路能延伸到乌鲁木齐,已经算进了一大步。邮件由此转发喀什,至叶城,再装上卡车走公路。然后换车过平均海拔5000米的界山大坂,绕过好几道弯,进入西藏,路况很差,车辆稀少。尽管信封贴上蓝色航空标签,一封信走上一、两个月是平常事。夫人来信说,我离家两个月,杳无音讯。着急,写了封航空信,投寄“西藏阿里狮泉河”。上海邮局职员说,地图上没有标出“阿里”,也没有“狮泉河”,无法邮递。夫人不甘心,去新华书店查找地图,亦一无所获。最终在一张供红卫兵大串联参阅的地图上发现了明确的标志,才说服了邮局。那是1972年的故事。
过了嘉峪关,但见落日余辉下的古城建筑,几分凄凉,几分悲壮。古诗曰:“西出阳关无故人”。此地离阳关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新疆军区和南疆军分区分别给我们开出介绍信。我们将沿着天山山脉西行。前进方向的右边有绵延起伏的高山峻岭,左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去阿克苏的路上,车子很颠簸,有几次把人从座位上抛上去又摔下来,行李跟着翻筋斗,这便是出了名的“搓板路”。过了阿克苏,但见大风飞扬,满天沙尘。一个上午过后,发现大家都成了“灰眉大侠”。彼此顾盼,放肆地大笑一通。传说当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间把头发都急白了。也许古人有意突出戏剧性效应,其实伍子胥何尝不受沙尘暴袭击之苦。
喀什是新疆第二大城市,市集上挤满了人。我们拐进小巷逛了一圈,摩肩接踵,毛驴也会挤进来,从背后顶着我们,好生热闹。有买四楞小花帽的,有买短刀配刀鞘,修饰多样化。漂亮的马鞍子前所未见。周围全是大胡子维尔吾族人。在这里,我们是少数民族。
再往后有一段路程是沿着火焰山走。山的石头是红色的,阳光照射下,红得灼热。远处望去,一派红光,冒了火似的。迎面吹来的风热辣辣地刺脸,山洼里时不时升腾起一团云雾,顿时让我想起《西游记》里火焰山妖怪出没的故事。今日身临其境,感受真有其事似的。
到达叶城,一片开阔的空旷地带横在眼前。极目远眺,一座山脉拔地而起,矗立着,牢牢地扎根在这块大地上,凝聚着巨大的力量,不可动摇,这就是界山大坂,介于新疆与西藏之间的大山脉。猛一瞥,极具视觉冲击,震慑人心。我们终于要向西藏进发了。那辆卡车改装的长途大巴,搭乘十来个人和全部行李,马达不堪重负,上路伊始,就哼哼着、摇晃着。车到山前自有路。达坂慢慢地掀起面纱的一角。峰峦起伏,白雪皑皑。盘山公路蜿蜒而上,托起一片凉爽之气,淡淡的稀薄。苍天在上,穆穆皇皇。
翻越黑卡大坂时,卡车发生了第一次故障。过了红柳滩,在奇台大坂,卡车向自己的极限发起冲刺,一阵痉挛后再次瘫痪。大家下来推车,轮子又转动了。我从车后转出来,突然,似乎有一只大手掐住喉咙,喘不上气来,脚被钉在冻土上。时间凝固了。就这么几分钟,也许就几秒钟,没有喊叫。稀薄的空气冲进我的肺腑,我走向车门,把住扶手,费牛劲,迈上踏板,爬进车厢。从此,我对卡车再没有怨言,因为它正在做力所不能及的事。理性让我们选择了返回三十里营房(兵站),休息一天,让司机把车修好了,继续上路。最高的大坂海拔6000米,一下子过来了。继续前进,下坡,降到海拔5000米,在路旁第一次见到一顶藏族的帐篷,孤零零的,没有邻居。医疗队笫一次进到帐篷里去访问老乡,简直无法理解他们怎么过生活。
大坂寒气袭人。因为疲劳,车厢内恢复安静。眷念缠绵无穷期,千里似梦幻。我的思念很快飞向遥远的北京,那间阴暗、潮湿的小屋里住着的我的父母和女儿,还有与我两地分居九年的夫人。我曾一度困惑,陷于绝望。是这个家支撑着我继续前行。其他往事、人间的种种恩怨、经过时间的洗炼,统统在界山大坂的博大和宽容中,分解净化掉了。凝视窗外,万里净空,天高云淡。但愿人长久。

 

盘山公路婉延而上

医疗队专用长途大巴行进在界山大坂的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