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手机里,一直珍藏着一个新疆宝宝的照片。四方大脸,天庭饱满,睡的十分安静祥和。但就是这个健康漂亮的宝宝,却因为曾经在妈妈肚子里被发现一侧卵巢上有囊肿而差点被引产掉。这个命悬一线的故事就发生在去年年底我在乌鲁木齐开展援疆工作的时候。
春节前,我接诊了一位已经怀孕8个月的大肚子患者。做孕期常规进行B超检查时,医生发现这是一个女宝宝,她的一侧卵巢上有一个核桃大的囊肿,家人辗转乌鲁木齐几家大型三甲医院,产科专家都建议她引产,主要是担心这孩子从娘胎里一出来就长了瘤子,怎么办,是不是一生下来就得给她开刀做手术?会不会影响她的生长发育?到了青春期能来月经吗?还能嫁人生娃当妈妈吗?这一连串的问题顿时让小俩口手足无措,找到我的时候,那位妈妈手里捏着厚厚一摞的B超单子,刚一开口,眼泪就噼里啪啦的掉了下来,说:“张大夫,救救我的孩子!”
胎儿卵巢囊肿是个新名词儿,不论是使用百度、google搜索,还是翻遍中国的妇产科教科书,包括各种砖头厚的大部头,几乎都没有对这个问题的讨论和指导意见。我以前也没碰到过这么罕见的病例,于是我留下他们的电话号码,让他们明天再来。
通过查阅国外文献,翻阅了自己以前翻译过的《青少年妇产科学》,知道“胎儿发生卵巢囊肿的原因不清楚,最大的可能是女性胎儿的卵巢在子宫里受到了来自母亲和自身女性激素的双重影响。一般情况下,囊肿在产前或者产后一段时间均能自然消失,所以处理策略以观察为主,除非囊肿持续性长大可能才需要医疗干预。
这回我心中有数了。我打电话约夫妻二人再来门诊,把目前的研究结果告诉他们,说可以不要引产了,多数囊肿都是生理性的,能自然消失的。可新的问题又来了,孩子的囊肿会不会是恶性的呢?
我又查阅了好多资料。回答是有这个可能,但是国外只有极个别胎儿妇科恶性肿瘤的报道,而国内没有相关报道,就是说,这个几率应该比中彩票得几千万大奖的可能性还要小。
在孩子出生之前,那个妈妈把每一次检查的新进展和变化都告诉我,当然,更多的是表述她自己的焦虑和担忧。有时候,她也会显露出极度的焦虑、不信任、甚至怀疑,还会耍小性子,问我是不是在拿她的孩子做实验啊!听到这些,我的心情一瞬间低落到极点。
当医生的,在这种时刻给出引产的建议,是永远不会犯错的,招不上官司,也落不着埋怨。而引产可能给女性身体和精神两方面造成的创伤都归准妈妈一个人承受,绝对怪不到医生的头上。
而提出不要盲目引产的医生,实际上承担着巨大的压力。万一孩子生下来囊肿不消失怎么办?要是真的需要做手术,家里人向我或者向医院要钱怎么办?提出巨额赔偿怎么办?会不会影响我的前程?不能再当医生怎么办?虽然有这么多“怎么办”,但是面对生命,面对良心,以及在协和多年来所接受的医学和人文教育,应该说,我是没有选择的。一个合格的医生,首先应该是敢于替病人担当的。
所以我积极、耐心的鼓励她,说再看看、再观察、不要轻言放弃,就像你自己所说,她已经在你的肚子里活蹦乱跳了,是一条活泼泼的小命儿啊。感谢孩子的父母,勇敢的留下了她。
时间来到2011年,孩子出生了,6斤6两,能吃能睡。令人更加欣喜的是,就在生之前两个礼拜,那个让全家人心神不宁的囊肿真的消失了!孩子爸爸又打来电话,说给宝宝起了个名字叫“瑞羽”。“瑞”是希望孩子吉祥如意,“羽”是取了我名字中的一个单字,是想让她永远记住我,希望孩子长大以后也能成为给别人带来希望的人。
这让我想到中国妇产科的创始人林巧稚前辈,她享有“万婴之母”的美誉。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为了表达对林巧稚的感激之情,不少妈妈给自己的孩子起名为“念林”、“爱林”、“敬林”和“仰林”。
当我知道这个世上也有一个孩子,因为我的不放弃,能够带着我的些许印记活下去的时候,乌鲁木齐的雪还在不停的下,而我的脸颊却是如此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