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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师张承芬:做您的学生是我一生的幸运
时间:2018.08.14 点击数: 字体: 发布来源:眼科 陈有信 作者:眼科 陈有信

2018年7月20日上午11点,我到病房探望张老师,看到她眼睛有神,我叫她“张老师,有信看您来了!”当然,她不能回答我。自从今年2月住院后,张老师就再也没有发过声了,但我确定我们有眼神的交流。未料一个小时后,她突然血氧下降、呼吸急促。张老师自2014年6月罹患脑中风以来,屡屡都能化险为夷。“这次也还是能度过吧”,我内心祈祷着,但我还是在“张大夫病情沟通群”里写道:“张老师今天真的非常危险了!”

晚上10点,张老师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张老师走的时候,没有任何挣扎和痛苦。我站在病床前,看着她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熟睡中安详的老人。我握起她的手,贴住她的脸,不相信她已经没有了生命。护士问何时叫医院殡仪服务人员过来,我们说再等一会,再等一会,我们是多么想多陪一下她老人家。一直到21日零点,我们才跟护士说,让他们来吧。护送张老师到太平间,我才意识到,我最亲爱的张老师真的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与恩师结缘

硕士毕业后,我被分配到福州军区总医院眼科工作。尽管福州的生活很舒适,但我一直都有读博士的梦想。1992年末,看到北京协和医院眼科有4名导师招收博士研究生,我欣喜若狂,赶紧报考。我硕士期间做的是病毒性角膜炎研究,但实际上并没有进入眼表专业,所以稀里糊涂地报考了张承芬老师。考完后,我还给张老师写了一封信,在信中作了详细的自我介绍。最终,我幸运地成为了张老师的学生。

1993年8月底,我来到神往已久的协和,那时张老师已经68岁,我是她名副其实的关门弟子。到科里报到的第一天,张老师领我到门诊各个房间走了一遍,向大家介绍说我是她新招来的博士生,请大家多关照。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轻的,一律都让我叫老师。

学习不久,我就看到张老师在收集资料,准备写一本关于眼底的书。当时有一本协和医院与北京同仁医院共同主编的《眼底病》,张老师以这本书为蓝本,每天写一点,同时收集图片资料。为了写书,张老师买了一部386电脑,那时她已经能比较熟练地使用五笔打字了。她每天晚上要11点才离开办公室,回到在医院的宿舍。那时,张老师每周只有周三和周六两个晚上回到她在二里沟中国科学院植物所的家。每个周末,无论刮风下雨,张老师都要来医院。我慢慢理解到,协和的医生不仅仅是看看病、开开刀,更要在临床工作之余,坐下来沉淀、整理和学习,并且是长期如此,要耐住寂寞。我也开始利用晚上的时间,去张老师的办公室帮助整理资料。自此,我不但结缘了张老师,也结缘了《眼底病学》的编写。

张老师根据她的思路设计了整本书的基本章节目录,但在写作过程中还是不断增加章节,如艾滋病、临床设计、眼科基础研究、视觉生理等,都是后续慢慢充实的。这本书越写越艰难,进度很慢,原本想1996年左右能出版,后来发现难度很大。很多东西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太难,而且零碎时间没法利用,甚至没有思路。张老师着急了,这样下去书是编不出来的,得用整块时间,没有干扰、全力以赴地去“会战”才行。于是,在她的协调安排下,我们先后去了北京、承德和石家庄多地集中编写,带着台式机电脑和借来的一台笔记本电脑,挑灯夜战。年过七旬的张老师带头,不到实在撑不住,就不睡觉。我们和张老师一起编写文字、处理图片,每天都到深夜。

终于,历尽艰难,书编写出来了,我们共同商量后决定书名叫《眼底病学》。1998年,《眼底病学》这部浸透张老师毕生心血的著作,由人民卫生出版社作为重点书籍出版了。2000年,荣获北京市科技进步一等奖,我是第二获奖人,张老师对我的工作给予了最大的鼓励。

从入协和开始,与恩师并肩战斗,大概前后四年,主要精力都用在了编写《眼底病学》这部张老师毕生要完成的巨著上。我的眼底病知识启蒙就是从帮助张老师编写《眼底病学》开始的,因为要编写,所以要一遍一遍地看国内外诸多资料,这让我获益至今。老师让我参与,其实是老师对我最大的奖赏和恩赐!编书的过程也让我体会到了张老师瘦弱的身躯内顽强拼搏的韧劲和无限的爆发力,以及她的矢志不移、一丝不苟和战胜困难的勇气。

既要用好手中武器,更要拥抱新技术

张老师对自己的专业无比热爱,所以她能十分专注地从事她所挚爱的眼底病学事业,心无旁骛,一做就是六十年。她总跟我说:“不怕慢,但怕站。”在她眼里,没有做不成的事,只要坚持,就可以成功,但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在那个技术设备与今天不能同日而语的年代,张老师总能把手中的武器用到极致。比如同样是用直接眼底镜,她就可以发现很多眼底疾病表现,因此写出了《1000例原发性高血压眼底表现和临床分析》、《200例妊娠中毒症的眼底表现与临床分析》、《104例白血病的临床观察》等多篇总结性论文,其中的诀窍就是认真,不怕吃苦。

但张老师骨子里其实一点都不保守,她特别敢于尝试新技术,在她看来,新技术可以延伸医生的双眼和双手。她第一时间引进间接检眼镜在协和眼科使用,第一个使用90D检查眼底。我刚到协和时,她看门诊时就随身带着直接镜、间接镜、90D和三面镜,这是眼底大夫当年最好的“武装”,她全部都有。在治疗上,张老师敢于勇闯禁区,挑战未知。她率先在国内使用激光治疗多种眼底疾病,70年代末就积累了不少治疗经验,去日本交流时引起轰动。她在脉络膜血管瘤的治疗上作了大量研究,曾获得卫生部甲级奖励。当多波长激光问世后,她率先尝试使用。经瞳孔温热疗法(TTT)问世时,她已是75岁高龄,但她仍是科里第一个使用该技术的人,并在治疗老年性黄斑变性(AMD)这类疾病中作了许多尝试。她相信自己的实践,摸索自己的治疗参数,而不是人云亦云。

二十世纪80年代末,玻璃体切除术已经在香港兴起,她立即联系送董方田教授去香港学习,后来又协调购买玻切机,开展玻璃体手术,董教授也成为全国较早开展玻璃体手术的大夫,被称为北京玻切手术“四小龙”(董方田、黎晓新、马志中、张卯年)。后来,光动力疗法(PDT)问世,她特别高兴,让我去学习这项技术。2002年我回国后,便在协和眼科开展了PDT,治疗了大量患者,并在全国推广应用。

“患者是你的衣食父母”

“患者是你的衣食父母”,这是我到协和后张老师给我灌输的理念。这里面有很多层含义:医生是为患者服务的,你的学术、经验和声誉都来自患者,甚至你的快乐也来自患者。所以,患者不仅是衣食父母,也是医生的本。

有一对江西的年轻夫妇来求医,妻子患糖尿病视网膜病变,来的时候视力只有眼前指数,经过张老师数年的悉心治疗,现在视力已达0.6以上,家庭生活非常幸福。他们往返江西和北京看病不下十年,和张老师结下了深厚感情,后来,每次来都住到张老师家里。张老师把患者当朋友相处,她会设身处地为患者着想,寻求患者利益的最大化。如果她觉得某位患者在其他医院治疗更好,她会亲自联系她信得过的外院大夫进行诊疗。当然,她绝不是一推了之,她要求结果反馈,这样她才会觉得有收获。她是一位典型的活到老学到老的学者,既充满自信,又实事求是、虚怀若谷。

我跟张老师出门诊时,从未发现她跟患者有过言语冲突,她说她的老师罗宗贤教授对患者也是这样的。无论贫富、长幼,一律“您请坐”,然后细声细语地询问病史,不急不慌地检查病人。有时十几个病人,也要看到下午,直接镜、间接镜、三面镜、房角镜,甚至眼底造影,都要等到做出来一块看,很细致。协和的人文精神和优良传统体现在张老师每一次为患者服务的细节之中。

淡泊名利,生活简朴

到张老师家里看一看,你会感到这实在不像是一个北京协和医院资深大教授的家。房子很小,有一台比较大的电视还是最近几年学生们帮忙置办的。在张老师看来,家只是一个睡觉的地方,八十岁之前,她天天到医院,医院就是她的家。回家后,她的笔记本电脑,电脑里一切与眼科相关的图片、资料以及能够上网搜到的文献,是她通往眼底病世界和她精神世界的一切。她认为人的精力有限,不可能做那么多事,只有盯住一件事去深挖,才能有所成就。而且做事必须亲力亲为,尤其医学是实践科学,没有亲力亲为,不可能有自己的体会,也就只能人云亦云。

生活中张老师一直是两点一线:医院——家,来回医院要么坐班车,要么就是公共汽车。她每天都带饭,一小盒饭菜里一般会有一块鱼,或几块香菇豆腐,青菜肯定是有的,米饭一点点。每次看完门诊,就在造影室里屋慢慢享用。因为她经常看门诊到下午一点以后,过了食堂的饭点,不带饭就吃不上饭。

张老师,您是我的恩师,您教给了我一切,您给予了我一切!高山仰止,您树立的学术和精神丰碑,是我永远无法企及的。而您的坚韧不拔、矢志不移、顽强拼搏的精神,您对事业的无比热爱和永不停息的激情,您对患者悲天悯人的爱怜,您对年轻后生无私的提携,您对协和眼科的无限热爱,将是激励学生和眼科同仁们克服困难、努力向前永远的勇气和动力。

与您结缘,做您的学生,是我一生的幸运,是我一生的荣耀。张老师,安息吧,天堂里有您,学生的心里永远有您。

图片由眼科提供